[明宝]三人行必有助攻焉-朔方。

龙番市公安局法医科科长秦明是一个很难看的人。这个很难看是很难看懂的意思。例如，要是秦科长想把饭盒里的鸡腿让给助手李大宝吃，他非但不会好言好语，还要把那只为了贡献一条腿给他而牺牲了性命的鸡嫌弃一番，直接把盒饭撂下，等着李大宝不忍心暴殄天肉自己去把鸡腿挑出来吃。

故而要想钻研秦科长高深的作为，非配备一本详尽的密码不可，否则十有八九要被逼疯。秦科长的历代助手里只有李大宝一个坚持的时间最久，至今腰好腿好身体好，冷热不忌吃嘛嘛香，看起来丝毫没有被逼疯的迹象。

不是李大宝功力深厚，只是现在的龙番市如同被名侦探柯南剧组长期占领一般命案迭起，干活儿已经烧掉了那么多脑细胞，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去研究她高深莫测的上司，所以秦明要是走路的时候拽了她手腕，那就是事态紧急咱要赶紧上，要是上手碰了碰自己头发，那就是在嫌弃自己头发看着像好几天没洗有碍警容——然后就不再多想。琢磨秦明那尊佛在寻思什么？谁没事儿费那么大的劲跟自己过不去啊！

最近金水小区又闹出一条人命，局里几个都没日没夜地连轴折腾，早上林涛捎了一张打了双面鸡蛋的煎饼来法医科，把已经不知今夕何夕的李大宝感动的热泪盈眶涎垂三尺。秦明到这种时候都自己拿开水烫麦片，自己吃得慢条斯理，还要嫌弃嫌弃那两个吃路边摊吃得贼欢实的。这会儿林涛正把自己煎饼里还没动的那根烤肠挑出来给李大宝，俩人一派雪中送炭患难真情的场景。

……快点破案吧，这种一到饭点儿办公室就被油味儿侵占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秦科长别过脸去不看那两个人，盯着白板上歪歪扭扭的死者人际关系图。

“看出什么门道了啊？”油和烤肠的味道还浓着，李大宝过来扔塑料袋的时候，嘴里还嚼着最后一口，秦明能听见她幸福地吧唧嘴的声音，看也不看地从纸抽里拿纸出来，往她嘴上不轻不重一糊。

刚吃完煎饼就被科长拿餐巾纸抹了把嘴的李大宝感觉自己又被嫌弃了，连忙对上司谢主隆恩，然后嬉皮笑脸接着干活去。秦明叠上纸巾丢进字纸篓，怀疑自己当初的判断出了问题。

明明给李大宝的逻辑推理打了勾，难道是这两天动手动脚得还不够，不然她怎么还没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

晚上推理又陷进死局，窗户外头已经黑透了，楼下偶尔路过一辆开着前灯的汽车，若无其事地照亮暗藏未知的路。秦明对着证件袋不动如山，林涛看着他寻摸也不动，李大宝累得脑子动弹不得，深深地打了个呵欠，摘手套脱衣服往外走。

林涛问：“大宝，干什么去啊？”

“买宵夜啊！饿了。”

秦明一眼扫过去：“案子还没理出头绪。”

李大宝叹口气站定，耷拉着肩膀转过来，让秦明看见一个没精打采的样子：“一直待着也不会有头绪，总不好一起饿死在这吧？”秦明心里一软，低下目光看一眼腕上手表，确实是到了她夜里加班该觉着饿的时候，不再言语，一摆手叫她去了，心里有句吃点好的就要自作主张地冒出来关照她，到了唇边又犹豫起来，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李大宝已经小跑下楼去了，走廊里只剩下小皮鞋跟儿敲地的声音还在回荡。

秦明微不可察地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去窗边看一闪一烁的老路灯。林涛看看他又看看门口，吹了一记又响又亮的口哨。

这个点儿已经不早了，但有刚下晚自习的大学生出来找吃的，光是小车上的灯泡一家挨一家，就照亮了马路两边好几十米。灯光底下的是手抓饼热干面鸡汁豆腐皮儿，火光上头的是炒饼炒面和大把洒调料的烧烤，铺天盖地都是咸的辣的辛香。人间烟火以外的地方黯淡无光，树影在夜里摇晃成混沌的一片，晚秋的风一刀一刀剐过去，削落它们黑色的皮肉。

李大宝在鸡蛋饼的摊子前要了个加土豆丝儿和两块钱火腿的，哆哆嗦嗦站在风里等，身后一对小情侣商量饼里加什么菜，女的说少要点儿呀我最近都胖了，男的就把女朋友的手拉起来呵两口热气儿暖暖，说不胖不胖，这两天作业这么累人得多吃两口，女的不依，俩人儿就开始浓情蜜意地假拌嘴。而李大宝手上已经豪迈地提了一大份烤冷面和一只鼓囊囊的肉夹馍。肉夹馍是她自己的，烤冷面是给林涛的，还特意要了大份儿打俩鸡蛋再加一烤肠，报今早一饭之恩。至于这张奢侈的鸡蛋饼自然是给秦明的，虽说路边摊免不了被什么了不得的进口营养麦片鄙夷，管他吃不吃，带总归要带的。

加着班呢嘴还这么挑，活该没女朋友啊，这要是以后娶了媳妇儿，秦夫人还不得天天晚上在家里等死？李大宝觉得身上更冷了，晃晃脖子跺跺脚，看见身后那对情侣又是捏小手又是揉头发，忽然想起秦大佛爷这段时间的莫名其妙来，也是又拉手又碰头发的，虽说就一下，就那么一下他手就收回去了……李大宝自己挠了挠头，感觉心里被秦明干净有力的手搅了一下。

他会喜欢什么女人呢？总不会真的是在家里等死的，能忙的时候都忙闲的时候都闲就再好不过了，那要不也找个法医凑合拉倒。李大宝一边脑补一边给了钱，差点忘拿饼就走了。晚风还是冷。秦明说过同行结合的失败率是百分之五十九，这个数挺高，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那么准。

她拿热腾腾的宵夜暖着手往回走，热劲儿都化成白雾，散了，路灯间她细瘦的影子长短交递。林涛从窗口往下看了一眼风中残烛似的路灯一掌拍上秦明肩膀：“道是黑了点儿，公安局门口还不至于有人敢造次吧，别担心啦。”

秦明被老友看穿，还是摆一副不在乎的表情，转身去找遥控器，给空调往上拨了几度。

李大宝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提着东西跑上来先把一大个儿的纸碗给了林涛，然后感慨一句还是屋里暖和，接下来才问：“老秦你想吃哪个？”

秦明终于等到这句话，如愿以偿地回应：“我不吃这种东西。”李大宝背过身去，跟林涛对眼色扮鬼脸，俩人凑在一处热火朝天地开始吃。秦明脸上不动声色，给自己找咖啡喝。

“哎呦？大宝还给咱加了根肠啊。”林涛拨开塑料袋，拿签子扎烤冷面出来。李大宝咽下嘴里一口腊汁肉：“你仔细看，我还要的双面儿蛋呢。平时我自己都舍不得加，怎么样，够意思吧。”

“够，哪儿能不够呢，没白疼你。来，吃一口？”林涛把签子上那块儿带着烤肠还打了双面鸡蛋的面往前一递，秦明就瞄见李大宝跟平时一样，眉眼弯如晚月，笑得特别开心，往前一凑就把吃的咬进嘴里，嚼得很满足。林涛接着吃，碗里还杵着跟签子，他也没换。秦明一口咖啡差点把自己烫着，林涛狼吞虎咽的时候居然还能在那偷摸跟他挤眉弄眼。

这边正歇着，痕检科来了个电话把林涛叫走，林涛就把剩的那点儿都托孤似的放大宝手里，又挨了秦明一记眼刀。

林涛得逞似的一乐，指指桌边坐着的秦明：“来宝爷，你鼻子好使，闻闻秦大法医什么味儿。”。

李大宝两条细腿儿扒拉着地，小孩子似的坐着转椅划到秦明跟前：“老秦不就……咖啡味儿吗？”

林涛已经笑出来了，一边脚底抹油溜去痕检科，一边还不忘损上一句：“他那是醋味儿！”

要不是他溜得真是快，秦明就要抄起桌上的订书机扔过去了。李大宝把转椅旋过来，还嚼着肉夹馍，也没多想就凑近秦明西装的衣摆仔细闻：“这衣服不是新的吗，没有醋味儿啊？老秦你什么时候吃的醋啊？”

隔着一层西装一层白衬衫，李大宝凑得越近，秦明越觉着腰上发热，手按她卷毛松软的发顶上把这小脑袋挪远一点。大宝伸长手去够桌上的纸抽：“哎，嫌我没擦嘴？我又不咬你衣服。”

秦明压下在心里乱窜的念头，端起陶瓷杯子抿一口咖啡。等一会儿林涛拿了痕检科的新材料回来，案情也许就有进展了，李大宝等着干活儿，最后几口吃得着急，嗓子眼儿都要堵上了，然后蓦地一阵抽搐——横膈膜痉挛，喉间开始作声，这种生理现象就是呃逆……俗称噎着了。

秦明一言不发，咖啡杯递到了李大宝眼前，握着杯子柄的手干净、有力。李大宝被咖啡味儿熏傻了似的，脑子里好像也被被子里升起来的热气儿蒙上了，腾出一只手来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秦明连办公桌都得擦到能当镜子才肯把手臂放上去，居然把这么宝贝的杯子直接给她喝咖啡：“我……我手上还有油呢，你不是嫌弃吗。”一抬头看见秦明眼光深深的，又噎了一声，心一横只得接下来喝两口，把那两口馍赶紧顺下去。

“谢谢啊老秦，对我这么好。”李大宝喝完咖啡，仰着脸儿对秦明乐一下，打算一会儿帮他把杯子洗了，没料他直接拿了回去，端起来，还喝了一口。

“你你你……”大宝惊得站了起来，没法好好说话，“你不嫌有油啊？”

秦明唇上沾着李大宝刚喝过的咖啡，眉眼里石佛似的淡然：“我能嫌你什么？”

我能嫌你什么？他问得特别轻，好像在欲盖弥彰地说，你啊，我什么也不嫌。说这话的秦明还是立在桌边，肩背挺拔如春树，眼神里居然有些李大宝不敢多看的东西，她扔了塑料袋，又去拿纸巾擦嘴，好像她手脚多动弹动弹，这空气里的微妙气氛就能被打散，于是她又伸开手臂，试图抻一个大懒腰。

她是背对秦明的，她可不敢看。

秦明看她身上那件驼色的小西装跟着她手臂往上抬，紧紧地勒上脊线，底下露出一截儿白净的腰来。李大宝只觉得衣服里进了个微凉的东西在扯她衬衫，一转身反应过来这是秦明的手，差点上手推他，可秦明那手裁的西装模样精细考究，她手还没擦呢怎么好往上放？迟了这一刻，秦明已经把她的衬衣掖进裤子里了，为了掖平整，掌心在她细细的腰线上来来回回地摸。

她可真瘦啊。秦明毫不费事儿地把手拿出来，给大宝拉好小西装的下摆。

“夜里凉。”他说

“……谢谢秦科长。”李大宝脑子已经不好使，好不容易捋直舌头回了这么一句，动了动腰身想躲秦明的手。这手也不热，可李大宝就是觉得自己腰上被摸得发烫。秦明不爱听她突然喊秦科长，一手捞住腰一手扣上肩膀不让她跑，李大宝喘了两下没声儿了。

声还在嘴里就被堵上了。

李大宝一开始身体僵硬得不敢动，可秦明试探得太温柔，她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柔软下来。秦明知道，手臂把她圈得更紧。李大宝脑子里是秦明拉着她的手腕走路，是他指头勾自己鬓边上的一绺头发……那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腊汁肉夹馍味儿的，接吻。接吻……不是吧，不会吧？

“哎，老秦，大宝，有情况——”

林涛在走廊里喊，一句话让俩人慌慌张张分开了。林涛进门儿冲大宝挑挑下巴：“他——你们怎么回事儿啊？跟做了贼似的。”

李大宝支支吾吾：“我……老秦，老秦他看看我肉夹馍里搁了什么。你瞅他这闷骚样儿，肯定是饿了，嘴上说不吃心里馋着呢。”然后使劲朝秦明使眼色。

秦明扯谎可比李大宝冷静多了：“综合你们两个这段时间的饮食可以推断出，小吃摊出售的食物都是面、蛋、肉类偏多，口味咸辣，长期这样下去你们的身体会缺乏维生素、矿物质和纤维的摄入，营养不均衡，对消化也不好。”

末了补上一句：“等案子结了，出去好好吃一顿。”

听得李大宝一愣一愣的。林涛面上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心里暗想秦明你个小样儿，我刚才可什么都瞅见了，感情你接吻就为了看看人家吃什么？鬼才信啊！

结案报告一交仨人都松了口气，照老规矩去池子餐厅下馆子。李大宝没了案子的压力身心轻松，正准备吃点好的，菜单就被秦明从手里直接拿走，翻了几页报出来的全是发绿的菜名儿。

“老秦你把我们当兔子啊？”林涛直想敲桌子。

“一听就没肉。”大宝手撑着下巴叹气，余光瞥见一穿着餐馆制服的小姑娘朝自己桌走过来，心想素菜上得就是快。

“李小姐，您的花。”

……啊？李大宝一抬头，看见人家姑娘端的不是菜，是一捧红色的玫瑰花。上次吃饭回去就看见秦明给林涛送花，李大宝对这俩人指指点点，接下这把花：“你俩真行啊你俩，吃个饭而已又送花，这回谁给谁的啊？哎呦，还有小卡片儿呢，我看看，这个老秦的字儿吧？”

李大宝把花里别着的那张卡片举起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送给我最爱的大宝……秦明？啊？不是给林涛？”

“给……给我的啊？”李大宝感觉自己眼花，赶紧再看一遍卡片，林涛真的忍不住敲了桌子：“哎呦，老秦啊老秦！你们那天我可全看见了啊，我又是订桌又是买花还亲自写告白，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领情，结果自个儿跑办公室找刺激去了。你怎么连告白都抄我的啊？我那天落款写的是秦小明，你赶紧改改，秦小明多可爱，宝爷看得劲儿了没准答应了呢。”

“别起哄。”秦明瞪他。

李大宝捧着花脸发红，林涛继续怼他：“秦明啊，你买的玫瑰掉色儿吧？”大宝举花作势要打。

“嫂夫人饶命！”林涛赶紧蹿到秦明旁边去坐着了。这声嫂夫人喊得秦明心里满意，没再损他，只看着对面，交握的双手有点出汗：“答应吗？”

“我……”大宝捧着花，眼睛眨得像小扇子。秦明知道这个肢体语言很明显地显示紧张和害羞。这时候菜端上来了，秦明第一筷子夹进大宝碗里：“多吃菜。”

李大宝把花小心放在旁边椅子上，也不知道应的是秦明的哪一句话：“啊？嗯，好。”

林涛瞅这俩人别扭得一个赛一个，趁热打铁再送把助攻：“老秦啊，同行结合失败率有百分之五十九，这不你自个儿说的吗？”

一身手裁西装订做皮鞋的秦科长心领神会，又给大宝夹了一筷子菜，端起咖啡慢条斯理地品尝一口现磨出来的香味儿，浑身上下都写着优质精英四个大字：“我不做多数人。”

李大宝低头笑了，扒拉秦明给夹的菜。露出这个表情那就是没跑了，林涛送佛送到西，也得想法儿给自己化个缘：“这回你俩得请吃饭了啊。”秦明把眼神递向对面，李大宝接住，眨了两下眼睛：“不请，林涛这回轮到你结账了，别想赖。”秦明赞许地点头：“少数服从多数，林涛你请。”

“你不是不当多数人吗？胳膊肘这会儿拐几个弯了都！”林涛做出一副寒叶飘逸洒满我的脸，过河拆桥伤透我的心的表情。

秦明不紧不慢：“你嫂夫人在哪我在哪。”

“行了行了吃你的吧。”李大宝听得耳朵根发热，赶紧夹菜塞秦明嘴里，别的倒是一句也没反驳。秦明心满意足，桌子底下和林涛击了个掌。这回总算是没跑儿了。

龙番市公安局法医科秦科长表示和行动队林队长的第若干次合作愉快，可以犒赏一顿好的。